般若画境菩提心 ——解读枕石轩主人王鸣

吴栖风

2014-04-20

  再见王鸣,看着他留的一头乌黑的长发,我作为他儿时的朋友,常常感叹人生磨砺,将被一个男人全部隐含。这时,他总是极涵养一笑。我则更为风趣地说,如果君生于古代,你必定是魏晋之人;如果生于西方,你必是伯爵,王鸣仍是笑!他的长发无羁,仿佛和布满灰尘的一段岁月有关。梅兰芳蓄须,不唱京戏给日本人听,那是对侵略者的无声的抵抗。一代京剧大师能抵抗的方法也只能如此。

  对于中国人,鲁迅在他的小说《头发的故事》,写得入木三分。

  但这些都和王鸣无关。那会儿,婚姻已离他而去,而他则留下属于人的气节和尊严。他骨子里的傲和洁,大有前朝明士和定鼎中原的清庭抗衡的架势。而对于室内建筑师,他破茧重生,只为一段来世今生,方式更像古代侠士。他不温不火,以千滴之泪和着子夜的傲骨尊风,将长发留起,让人格重塑。

  他是江南大户人家的后裔,粉墙黛瓦的宅府里有关于美轮美奂的传奇,他的祖辈给他很多奇思遐想。怎奈一把大火烧去了所有富贵家资,后人停留于口的恐怕也只是记忆。

羽空《牡丹》

  很多年前,我曾对纳兰容若的词感兴趣。尽管三百年后的今天,有人总结出小资生活的三个标准:看王家卫的电影,读张爱玲的小说,赏《纳兰词》。我不是小资,但我绝对欣赏容若那样的男子。身为同类,研究他的词风,甚觉得他就是宋代的晏几道。难怪王国维在《人间词话》中称他是“以自然之眼观物,以自然之舌言情……”

  每次见王鸣的画,我都会想到纳兰的词,他和他隔了三百年,他和他有什么关系,只是意念一闪。他有绝世才情,他也流淌高贵的血;他容貌出众,濯濯风采;他也风流潇洒,品行高洁。所不同的是,他半生追求完美,为世所稀。

  有人说,有一种人,天生就情感丰富,重情而忧郁,他便是这样的人。重情带给他的却是痛苦,他有着一颗孤独的心,是那种类似于秋水般深刻的孤独。他曾经一度画画,愁心满溢,深情无助。他喜荷花,可荷花每一笔触都透视着无尽的忧伤和烦躁。

  记得一次,他邀我去他家中,刚迈进他的家门,我便看到,素白的墙角下,是他画的一批的荷花。我惊呼:“你的荷花太噪了!”那种噪,仿佛让我时刻感受到那种沉默蓄积着极痛烈而深刻的许多伤害,如巨石竭泉,火遇湿絮,隐秘而不能出。

  “知我者,慰我心忧;不知我者,谓我何求。修修苍天,此何人哉。”王鸣说。

  我被震在那里!人们看到王鸣的荷花,仿佛受过八大的影响。但我从未那么看。如果真似八大,世人仅可用他的泪点,同情八大的身世,猜度他的仇恨,肤浅乏力的一片吵杂,只能让这三百年的沉默更深地埋葬起来。或者仅以“墨点无多泪点多”、“天地为愁,草木凄悲”来看八大,那恐怕就更清浅了。

羽空《彩荷》

  我一直坚信艺术之伟大,不仅仅表现内心的痛苦,而更在化解这痛苦。大艺术最终是对灵魂的大慰藉,从大牢笼得大自在。

  王鸣最终在一张素洁的纸上画出了自己的心声。这是我看到的不是一批批画家临摹别人,然后绚烂自己的画风。谁能理解古人之情怀,除非你和他同在那个时代,或者和他是知己。今人只有理解好自己,学古人之笔墨技艺,然后表达自己而已。如果自己阅历不深,思想不高,品味不足,境界不纯,那么单独一个画面下来,会是什么呢?

  花鸟画的立意往往关乎人事,它不是为描绘花鸟而描绘花鸟,而是紧紧抓住动植物与人们生活的际遇或思想情感的某种联系,而给以寓意性的表现。中国的花鸟画主张通过描绘自然生物表达作者的思想感情和追求,通过欣赏活动而寄托人们的兴趣、情操和精神共鸣。

  在中国的绘画里,所有画者都知道,花鸟画是一个宽泛的概念,除了本意花卉和禽鸟之外,还包括了畜兽、虫鱼等动物,以及树木、蔬果等植物。在原始彩陶商周青铜器上,“花鸟”充满了神秘色彩,遗留着图腾的气息。最早的“花鸟”或许与早期人类的生殖崇拜有一定关系。

  很多年后,我再度与王鸣邂逅,看到他一系列的荷花、一系列的牡丹、一系列的竹子、一系列的鸟,我又惊在那里,尤其看到他的鸟。当代有这么画鸟的吗?我实在难以苟同。六朝的鸟、唐代的鸟、五代的鸟、宋代的鸟,尤其宋代《宣和画谱》所载北宋宫廷收藏中有三十位花鸟的画家近二千种作品,也没这样的鸟啊!

  我的眼睛又去追寻元代,仍然没有如此之鸟,又大踏步去明代,依然无所获。但是,当我的脚步停在了清代,我真的停下来了。这个时期的一个人画鸟的独特语言,竟让我拿他与他对号入座。八大的鸟!王鸣的鸟!一个眼珠子朝上,一个全身都是黑。这鸟再读起来,故事如水,浮于水面。

羽空《飞鸟》

  八大笔下毛茸茸的雏鸡,在我看来,绝不是单纯的写生,阅其诗可知背后消息。背景什么都没有,却把读者的注意力紧紧拉住,正因为什么都可以有,把无限遐想权利给读者,他在为小鸡雏写真,更是孤独无依的“我”之写照,那是社会现象的一个象征,他在憧憬和怀恋人类健康的童年,畏惧社会的无情,唤起人类的慈悲之心。孟子在他的《孟子·尽心下》曰:“言近而旨远者,善言也”,八大画语,足以当之。

  又是很多年后,暮色黄昏中,与王鸣枯坐。谈学佛,谈艺术、谈禅,谈生活中的衣、食、住、行,谈经久不衰的美学与建筑、谈经史子集,天渐渐黑了下来。他告诉我:“不是天渐渐黑了下来,天快亮了,耳边已能听见鹊儿喳喳,我们竟谈了一宿”,我惊愕!王鸣兄在我们聊天过程中,他一直放的音乐是俞伯牙瑶琴曲《高山流水》。

  夜半,他故意将此曲放低,他怕吵醒了周围的邻居。我诙谐说“再高一点,我真怕钟子期还魂而来。” 他则说:“那太好,我们之间是第二段知音,你陪伴我今生永远,我绝不将琴摔断。”这是一个老朋友对我的信义,这样能谈得来的知音不多。

  雀鸟喳喳窗前过,唱和与君到天明。天真的大亮了,鸣君仍兴趣不减,话题又转向艺术,他说:“我真纳闷,我本不太会画鸟,可是人们在看到我的鸟时,不惜重金非得收藏我有鸟的画。有些作品我不舍,可是碍于情面,只好让他们收去。这鸟也许是定数,也许是因缘,是早早晚晚与我发生的今世前缘。”

  茶撤去,将窗子打开,一阵清新空气扑面而来,他重又给我倒了一杯温热清水,然后很欢喜地打开电脑。他说:“吴兄,我给你看一段视频。”我不知道为什么谈话兴致处,他会去开电脑,我好奇。我想这一定和什么有关,内心充满了神秘。这一开不要紧,的确惊世骇俗,当这情景跃入我的眼帘,一种猎奇心油然而生。

  一只红嘴蓝鹊在一个象牙白的用细竹枝编的鸟笼子里,上下欢喜的跳着,鸣叫声清脆入耳。笼子外几只和他同类的鸟不断和它透过笼子的间隙处与之亲昵,有特别的一只,和它的亲昵的程度似乎超越了人类。这哪里是鸟儿的相会,这好像是隔世的重逢,仿佛有过生离死别,再聚首,便能感觉到不同寻常的悲喜交加。王鸣此时也像个孩子,他向我道出了这鸟和他的因缘。他说他住的京城那个家,离大自然很近很近,房子外全是葱茏树木,景色宜人,那儿也是鸟儿、花儿的天堂。红嘴蓝鹊在此处栖居,每日可见它们美丽身影。这勾起他的童心,无意中拿起小时候经常玩的弹弓,他以试试的心态去打一只红嘴蓝鹊。他告诉我,那会儿的心态很纠结,想打,又不想打,胜利感和慈悲感让他不知所措。他是抱着好玩和打不着的心态去拉弓的。结果,一弹弓下去,一只红嘴蓝鹊从半空中失衡落地,它受伤了。王鸣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能有这么高的弹术,一发一中。他赶紧跑过去,与哀戚的鸟对视,他竟不敢将它悄然拾起。鸟儿哀戚着,眼神里充满愤怒和祈求,一种从未有的罪恶感令他实在难安。轻轻捧起,无言惭愧,他不敢多想,赶紧将它带回家。

  上药、包扎、精心护理,日夜伺候。他四处打听治鸟腿伤该用什么药,此鸟爱吃什么!原来,面包虫和酥梨是它的最爱。为了鸟,大冬天,他像善待孩子似的跑了很远很远的路,他给它买来它爱吃的最精贵的水果。

  一晃半年,鸟伤已彻底痊愈。而它在半年安静的鸟笼子里奇迹般地每天迎来几只红嘴蓝鹊,它们天天陪它聊天解闷。十分钟后,随即离去,那也许有它的恋人、它的父母、它的亲戚、甚至还有它的孩子。王鸣惊呆了,人类有比鸟儿更深情的吗?一个中秋节的午后,笼子外群鸟鸣叫盘旋不去。王鸣顿悟,鸟儿也要回家团聚啊!该是放生的时候了。放生时,它还恋恋不舍。它在他的窗前飞来飞去,已是对曾经的“仇人”现在的恩人感谢。

  这个故事是他画鸟的源头,它深深地打动了我,我想也会打动更多的人。对于今世,人类是鸟的敌人,他们夜夜扑杀、猎捕,为满足口舌之欲,不惜对活着的生灵清蒸火烤,鸟太怕人了,我们现在若能在市区远郊还能听得见真正的鸟鸣,静夜里听得见十里蛙声一片,那也是我们耳朵的福报。

  我看完这个优美视频里记录的关于鸟的故事,我真的几乎不能出声,那鸟儿的声声脆叫,直击我隐秘的灵府。

羽空《飞鸟》

  王鸣至此后,画了太多关于红嘴蓝鹊图:《相依为命》《与鸟谈天》《好鸟枝头》《鸟鸣山更幽》《不可一日无此君》《最难风雨故人来》《望君归来》《倦鸟恋旧林》《独行》等,他正应了李白那首千古写鹊的名诗《有所思》:

  锦裘与罗帏,缠绵会有时。

  春风正瞻荡,暮雨来何迟。

  愿因三青鸟,更报长相思。

  光景不待人,须臾发成丝。

  当年失行乐,老去徒伤悲。

  持此道密意,无令旷佳期。

  我觉得我仍没有表达尽对这鸟儿的心意。突然又想到李白的另一首《以诗代书答元丹丘》:

  青鸟海上来,今朝发何处。

  口衔云锦字,与我忽飞去。

  鸟去凌子烟,书留倚窗前。

  开缄方一笑,乃是故人传。

  当我把关于青鸟的诗以最快的情绪给王鸣兄吟读后,王鸣坦然一笑。他说:“我一直就把它视为我心中的青鸟”。我说:“青鸟可是西王母的使者,人间既不能相见,唯望在蓬莱仙山可以再见,但是蓬莱无路,只有靠青鸟传信。 ”王鸣听后惊喜。

  而在我看来,他画上的鸟已经尽兴地表达了他儿时童心的顽劣、猎奇,青年的无助、低沉,中年的惭愧、博爱,以致于人鸟皆大自由、欢喜。人有情,鸟更有情。明代大戏剧家汤显祖,他的美学思想核心就是“情”。他说“世总为情,人生而有情。”“情”与生俱来,并伴随着生命的过程。诗情则画意,画意必有诗情,大诗情大画意,大画意衬大诗情。这样笔触下的关于鸟的传奇,是不是一份文人画的写真图,它所表现出的故事性、人文性,又怎么能不去吸引那些藏家呢!

  我惭愧先前对老友的判断,从怀疑、不理解到现在更深刻的坚信和理解。我想这鸟的画卷已完全不在形象。如同我对八大笔下鸟的看法,他画的已完全不是鸟了,那是大美之心,那是赖以寄托与超脱的东西,是使他一切的妒恼和博爱。画艺对于王鸣而言,只是一个精神寄托,它只不过是修身正己的工具。正因为其目的之纯,用志之专,直握艺术之本真,故而直抵大美之灵府。

  鸟如此,花如此,人更如此。

  王鸣的荷花是分阶段来的,陪伴他的人生一路走来。我熟悉他二十年前的荷花,也熟悉他十年前的荷花,更熟悉他八年前的荷花……王鸣是沉浸的,一种不问世间的沉浸,象牙塔也通往天国,尽管地狱是最初的那段路。或者他只肯用智慧去反观人世,智慧是他对人世保留的最后的一丝热忱。

羽空《墨荷》

  我眼里的王鸣是极致的谦谦君子。记得去年八月,我们一起去参加中央统战部主办的第十五届“北京国际艺术博览会书画展”,他说他一定等那些前辈挂完画,再挂自己的。可老者们都让他先挂,他不肯,直等到太阳落山四点后,他才在一个小角落挂自己的画。老者们惊叹后生的谦恭,很多人后来成为他的忘年之交。他把谦和之美无言地表达给最懂得谦和之美的人们。

  他二十年前的荷花,荷花见雄浑,像横空出世的野马,驰骋千里,笑傲江湖。一花一茎表达出的是落拓和不羁,超凡脱俗处,是天地争雄,把自己年少的心极致的表达。没有人敢阻止,无遮无拦的自由任自己载歌载舞,天地可见,一切都似满不在乎和在所不辞;十年前的荷花,清奇、沉着,笔墨冲淡处竟见精神,像一个人深陷乱世,杂于世俗,不改其风骨,不改其人格。八年前的荷花,典雅、含蓄、有了清净、禅意之美。而现在的荷花犹如水里生长的诗歌,是远古长出来的那种纯然,带着墨趣和思考,人与荷成了真正的修行者。

  曾经有人问一高僧,他的佛堂有多大,高僧回答说,他没有佛堂,他的佛堂在心里,就像这荷花,生长在淖泥中,他是修行之花,卑贱在水脏泥臭,却香气千里,做人,倘修成莲花之品性,这人也成了。岳飞、文天祥和袁崇焕就是荷花,他们的精神就是荷花精神!生于乱世,忠诚于国家,他们不卑不亢,真正使人的气节达到了出淤泥而不染。荷花也是众多魏晋人的风骨,敢于大隐,觉悟人生,活在当下,对未来绝不悲观绝望。

  最妙的地方,还在王鸣画面章法的细节。章法处理之美和他从事的建筑、室内设计有关,他的画面构图是将诗歌之韵、音乐之线,文学之质、建筑之思、几何之理巧妙融合在一起。他的工作室简单、素净,但屋里每一样东西都体现着主人心灵的折射。他说,他作为这个世间设计太多屋子的人,他用绘画的语言和艺术的眼睛产生过千万个设计理念。但他的心灵理论是世间的至简。这小小一室,容得下一个人的万千思绪。坐在简单的四壁之间,无琐事之繁,独品一刻之闲,那也可达到人生所要求的第三种生活境界——宗教境界。

  他说:“我们需要的生活,其实比想象的更简单。加法生活里充满太多太多多余的攀比和向往,不如试着用减法生活,如这四壁白雪,保留天生的一点天真和质朴,做一个有内涵和有情怀的人。”

  荷花亦如他这个真性情的人。他以“风雅 ”为性命,以朋友为肺腑,以道义相砥砺切磋。他珍惜与友人的相聚,对每一次离别都满怀着无限的感伤,他的心,有时漂泊竟要把心血耗尽。他的兰花清幽得像独立一世的超凡女子,那份飘逸如同含蓄的诗词,美韵极致得欲说还休;他的竹子有时潇洒得像刚刚立世的、阳刚率性的小伙子,有时又脱俗得如不食人间烟火的干净男子。他的牡丹高雅、古艳,每一次绽放仿佛都历经不便言说的折戟沉沙;他的鱼自由又自律,无论游到何处何境,他都用最高标准要求自己。

羽空《彩荷》

  我们是多年的朋友,离开上海,北上京城,聚少离多。我在南方缺了一个说话的知己。因为没有几个画界同道一张口能和我谈及清代怪杰“辜鸿铭”,对于他的《中国人的精神》,我们一致赞同辜鸿铭他在此书中的理论:“典型的中国人——即真正的中国人正在消亡;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新的类型的中国人——即进步了的或者说是现代了的中国人。典型的中国人如何保留自己的文化身份,这是笔墨人士必须考虑的。而六朝的宗炳对赏画和作画的快乐的描述,让我们同时击掌对他“闲”、“散”、“静”、“淡”的笔墨要求的赞同。王鸣说这四个字是一种状态,更是一种功夫,只有在这四个字的状态下才能产生“神思”——思想的自由与深邃。

  常常我们会聊及深夜,在大上海,不可能有人跟我聊起当今文坛奇情才女安妮宝贝,对于他的如数家珍,我对他会俨然一笑。他喜欢安妮的小说《莲花》和《春宴》,而我则喜欢她的《素年锦时》,我们聊尼采、叔本华、亚里士多德、老子、孔子、弘一大师和玄奘、黑泽明、李安、法国总统萨科奇,还有当今韩国的冰公主朴槿惠,我们聊的话题触及各个领域。

  我欣赏他的多才多艺,可他总是谦和地说:“世上哪有完美之人,我至今不会做饭,把挂面直接扔进冰冷凉水里煮,我最后吃的不知是浆糊还是粥。”

  我笑他的诙谐,我说你还是保留一点“瑕疵”,要不都占尽了,岂不是太完美了。

  王鸣兄的确是个深藏内蕴的人,他饱读诗书,勤于艺术,每日必写经练字。他的所有下意识的画,如果没有这些垫底,不会那么平静自在。

  曾记得弘一法师出家后断绝尘世一切俗念,包括他最喜欢的书法。但有人规劝他说,“抄经可以度大”,于是,他每日抄经,亦写血经,一滴滴热血落于宣纸上,惊天动地的平静,不动声色的大美。

  和王鸣一起称兄道弟多年,我见过他的气场。平时话不投机的人,他不多谈。话若投机,他整个人如李白诗的快意。李白豪情万种的“人生得意须尽欢,莫使金樽空对月”,“天生我材必有用,千金散尽还复来”的《将进酒》的阵势,他无比欣赏。他为人仗义疏财,有时真觉得他是赵子龙转世,不允许自己失败,只有步步长胜。难怪历史封赵子龙为长胜将军。

  想魏晋时期的阮籍为一个不认识的刚刚逝去的邻家女孩,不惜赶着牛车数里吊丧,大哭特哭一顿,再返回来。他的哭无人懂。他不是哭美丽的女孩,而是为年青生命突然陨落而哀歌。

  还记得一次王鸣约一高雅男子和不俗女孩吃饭,觉得太俗的市井吵闹之地会伤及他们的雅,于是他费尽心思在偌大京城淘到一个有竹林、有云雾、有小桥流水的“风雅”道场,请雅人用餐,他似乎不是请人吃饭,他好像只想用不俗真情和氛围圆满一个“雅”字。

羽空《牡丹》

  王鸣客居京城三载,很少有人知道他的故乡是江苏太仓浏河镇。这地方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。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小镇,那是大上海的后花园。它在元代称为刘家港,漕运勃发时,被誉为“六国码头”,为万里长江第二门户,古代对外贸易第二港口。明代航海家郑和统领的大明船队,先后七次从他的家乡——刘家港起锚,泛海通使大西洋,号称“天下第一码头”。抗倭名将戚继光检阅、操练水师所筑的阅兵台,世界著名物理学家吴健雄启蒙就学的“明德楼”依然在,正在修复之中的百岁国画大师朱屺瞻先生的梅花草堂,那是让他最为怀旧的地方。而他正是得到这位老人的亲传和赐教,才得以让自己的作品不媚俗、不附势、心慕简寒。孤寂之后的大美境界,是和大师的影响分不开的。

  著名主持人和电影演员倪萍在读王鸣之师朱屺瞻的画时,曾写下这样一段话:“画家一长寿,二漂亮。这两点朱屺瞻老人都占了。朱老永远的甜蜜蜜,一百岁了看上去像个娃娃。我猜想他心里一定揣着个暖葫芦,先暖了自己才能暖别人啊!心生面相,心里的泉水不足,脸上哪能开花呀?”

  他是他的恩师,他接受过他的亲传,他北上京城,势必也带着这样的暖葫芦!?是的,他不辜负乡梓,更不会辜负老师。王鸣是个孝子,父母知他离开上海,他们的心给了儿子无比的禅定,母亲亲手将陪嫁属相饰物“玉龙”挂佩,亲自戴在了儿子的腰间,而父亲则说,往北走吧!到有红柱子、琉璃瓦的地方闯荡。那会儿刚到北京,他做的第一件事,就是把从未来过北京的父母接来,他知道父母最爱唱的一首歌就是——我爱北京天安门。他圆了他们的心。他带他们去了皇帝的家——紫禁城。紫禁城只中国有一个,而在父母的心里,儿子是他们的唯一。他们盼望着他们最心爱的孩子,在这皇城之地,展开独立的翅膀,以怀柔之心去柔这个仁者的生命。

  艺术家该是分散的基督,一个艺术家是不是真正踏上艺术征途,就看他是在创造还是表演!

  父母的心,王鸣甚懂。他知道他们每一句的叮嘱,是多么的意味深长。他明白,父母的话告诉他,作为艺术家最重要的是不要倒下去。所谓“不以成败论英雄”,那是指政治家和军事家,但艺术家也得以成败论英雄。

  人人皆知,宗教是爱,哲学是智,艺术是美。可吾兄王鸣则说:“对灵魂进行切割,得使用更多锋利的刀刃。学识上的绵恒,才华上的清亮,思想上的高深,我灵魂的砥砺构成,永远是一脉峻岭和一潭湖泊,尽管我看起来无比接近平实的大地,但是我会以我的身、心、神、魂、灵滋养地上地下的花果。”

  或许王鸣兄真的做到了这一点。记得那一年,菏风飘香,有一位在京城潭柘寺修行的居士慕名他能画一地荷花,竟执情从1700年前皇家潭柘寺背着龙泉圣水,将1200年前老普洱树摘下的叶子淬成的膏,亲自送到吾兄处。他说:“其实出家并不是绝情,而是多情,是大爱,是把对自己身边的几个朋友的爱,放大为婆娑世界的一切众生的爱……王鸣吾兄,是我见过的最真性情的男子,我只想让山水入他的怀,让他的生命浩荡,我愿将这高山之水和千年的老茶,转送世间能懂此水此茶的人。”

羽空《伴竹》

  的确,在这五光十色的世界里,有些人爱鲜衣美食,烈火烹油,热爱爱情。这一切没有妨碍王鸣喜欢的这寂静到极致,禅意到极致的诗书画印。喜欢在暮色的黄昏里品一品清茶,用手细致把玩、养育随缘来的紫砂壶、品一品自己的建筑美学理论、自己的画、自己的书法、自己考究的印章、自己多年不弹的古琴以及发自灵魂的文字。这些愿,在笔者看来就是用来弘法利生的佛。这样的前世因果,如同他的鸟、他的莲花,他说,二十年前的荷花不过,十年前的荷花如此,八年前的荷花这般,而今的荷花依然要重塑。我想,重塑的荷花,也许能够揭谛、揭谛,波罗揭谛,波罗僧揭谛,菩提萨婆诃吧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