论书画 吴 欢 2004-08-01

一、书画与经济

  书画一道变得越来越“俗”,不要说文采飞扬了,连篇文章都写不了的人居然自称书法家。画虾的不画虾,改“瞎画”了,画人的不画人,改画“不是人”了,越俗越热闹,这是好事。“俗”是什么?依我看“俗”就是所谓“经济”。“经济”是什么?经济就是经国济民。李白有诗曰:“令弟经济士,谪居我何伤。”而经济的具体体现又是什么,是“金钱”。

  陀思妥耶夫斯基给金钱下了个定义:“金钱是一种专横跋扈的权力,同时也是最高的平等,金钱会把一切不平等削平。”

  我认为,金钱是人类所有发明中最经典的发明,金钱除了是万恶之源以外,更有其万善之本的无可争议的崇高地位,并足以平衡乃至制约前者。金钱是令整个世界兴奋有趣的焦点所在,其妙处在于并不容易弄到手。

  “经济出自学问,经济方有本源。心性见之事功,心性方为圆满。舍事功更无学问,求性道不外文章。”此先贤语意是,搞经济干俗事,必须的条件是需有真学问。当然“读书即未成名,究竟人高品雅。修德不期获报,自然梦稳心安”,也是一种说法,但毕竟是“学有所成,成有所报”更积极实际些。“著书全为稻粱谋”、“人才金尽,杜子美空叹一文钱;国土囊空,淮阴侯难消三日饿”。真要混成个梁山好汉“智多星——无用”到底丢人现眼,不足为耀。

  再说到书画上来,如今聪明人成灾了,找个笨蛋比登天都难。到处是画家书法家。这固然说明此道有大兴之势,但也说明了“二百五”大有人在。难道几千年祖先建立的“笔墨之林”、“文学圣殿”就是如此好闯的吗?

  “千古兴亡凭造化,逝波终日去滔滔”。世事沧桑,行踪飞絮,天南地北,任造化颠来倒去。文章绘画讲“师法造化”,造化到底为何物,则很难说清楚。但有一点可以论定,造化乃是一位登峰造极的恶作剧大师。

  福兮?祸兮?是耶?非耶?“福、祸、是、非”四字正是造化的高妙所在。无福、无祸、无是、无非的世界,乃是最无聊的世界。世界惟其有了“福、祸、是、非”才变得波诡云谲,斑斓多姿。绘画讲写意,文章本身便是写意,而所谓“意”者,便是人世间的“福祸是非”。

  前代大师如王羲之、颜真卿、柳公权、王维、郑板桥、唐寅、徐渭、董其昌等等,不胜枚举,哪一个不是文采飞扬,雄辩滔滔,哪一个不是“胸中锦绣三都赋,笔底烟霞五岳云”。“万里澄澈,则一心愈精而愈谨;一心凝聚,则万里愈通而愈流。”

二、中国画的文化概念

  以美术而言,准确地讲中国画的写意主要是文化概念,西画的写实主要是绘画概念。实际上现代派的西画,也存在着很大程度上的文化概念与某种的商业概念。

  中国画一道,论到极品,历来以文人画为尊,其根性是“书画同源”,其本质是先文人而后绘画。

  自然界日、月、风、雷、电,山、川、江、海,人、兽、禽、畜,花、树、楼、台,诸般亘古垂象,均可入画。然其含意,绝非庸才俗子者流所能领悟,其间这具象与抽象、象内之象与象外之象之深邃圣谛,融会贯通,更非常人可以轻松把握。

  “先有倜傥非常之人,后有惊世骇俗之作”,中国画即以“文人画”为尊,文人尚且不是,其画断无高妙之理。

  放眼当今画坛,万象纷呈,光怪陆离,名家巨匠与“二百五”画家交相辉映,学院派与村野派混战一团,滥竽充数、沽名钓誉者皆是。学书法者,不练楷书,直接练草书;学画者不学画人,直接画不是人。实在令人啼笑皆非,真乃天之欲丧我斯文也!

三、写意乃文化之意

  中国画讲写意,正所谓“意在笔先”。画家以天下万象为写意内容。能写天下万象并能解天下万象的外在之意与内在之意,可称写意。

  如今的画家上来就大言不惭地放言自称大写意画家,实在是有些胡扯,能画自然界两三样东西,且胸无点墨,无意可写,竟成了大画家,我实在不知道这是画家出了毛病,还是收藏家或观众出了毛病。书法、诗文这里还尚未提及,倘若再加上这两项,那些身怀两三样所谓“绝技”自称“大王”的画家实在应该好好检查一下,如此懒惰下去,早晚有一天会让人们看破,雕虫小技,不过尔尔,且败坏了书画界的清名。

  从历史上看,对中国画的普遍认知是“文人画”一脉单传。不是文人只绘画的,一般称为画匠,不可称画家。明、清以来上追唐、宋,当时传来所谓“凹凸”画法,那是靠扎实的写实,色彩的堆积填充来体现物象,与大写意做功夫,完全不是一回事。

  一个写意画家,需有道尽意中之念的功力,四时朝暮,风雨晦冥,直任笔直之所向耳。说到底是用画面写文章。倘若大脑空白,思维麻木,一肚子屎,半肚子屁,那么意从何来?这样的画家能叫写意画家吗?姑不论画家该如何,即使做个正常人,也应“读万卷书,行万里路”。所谓“师法造化”,至少该有胸中丘壑,而胸中丘壑如何化入天下万象,然后再融入腹内万卷藏书,成为自己的特殊意念,于腕底毫端挥洒而出。这才有可能远迈时流,不愧前哲,这才有可能洛阳纸贵,价重千金。

  所以说,画家“写意”绝非等闲之功。要意有所托,意有所寄,意有所为,意有所露,意有所藏,意有所宣泄,意有所收敛,“这次第怎一个意字了得”。

  如果想来想去,确是无意可写,那么此书画家的意思就是所谓“不好意思”或“没意思”。而这两种意思的核心意思,乃是“傻瓜”的意思。

四、书画同源

  此外,一个够格的文人画家需具备的还有书法。书法在某种意义上,要难过绘画,君不见如今的很多画家,都是一笔丑不可当的怪字,令人望而生厌。

  而练字绝非易事,其间的奥妙无法言传,乃在生知天纵,不可以岁月计,乃不期然而然之技也。只能看各自的悟性了。

  老实说,近年来的中国画坛,已经不像过去那样凝固,有了点分崩离析的意思,很多协会这类组织,也成了白石老人的绘画理论,“似与不似之间”。过去还有首领概念,某画家振臂一呼,众画家应者云集,如今则不然了。“民主”这个口号所到之处,冲垮了约束画家们的各种框架,成了“东风吹,战鼓擂,这个世界谁怕谁”,各自做主的局面。

  这样反倒好了,好就好在可以各显其能;好就好在老百姓和社会,各种舆论,传播媒介加入进来了。他们是不管画家、画坛如何的混乱,如何的不正常,如何的结帮成伙,他们看准了接受谁、喜欢谁、捧谁就足够定案了。其权威性,使任何权威都权不了威。

  情也浓、酒也浓,芭蕉绿了樱桃红,岁月太匆匆。

  酒一觥、又一觥,千秋胜负为谁雄,肝胆看雕弓。

  春来风、秋来风,酒酣扬意跨神骢,诗思寄苍穹。

  这是大画家兼学者范曾先生的诗。孟子说“君子有终身之忧”,确乎有理。方今天下,凭造化神工,正是热闹非凡,乱得有趣。李白诗曰:“正声何微茫,哀怨起骚人。”赵翼诗曰:“国家不幸诗家幸,赋到沧桑句便工。”如今那些自称写意大师者流于腕底胸次之间到底有多少斤两,笔下自有分晓。光靠故弄玄虚,欺骗外行,是绝对不会长久的。结人海之因缘,留浮生之踪迹,贵在那一点老实与忠厚,否则,就离丢人败兴相距不远了。以书画为经国济民之法,为挣钱糊口之方,固然是一种选择。但肯于一掷千金的外行收藏家,总不会越来越多。评价一位书画家是否够格,先要问一问有什么文学作品,这是起码的常识。